阿绥哥的墨痕

我辈既务斯业,便当专心用功。

【师侃】吾师道也

·顾名思义是季刚的老师和季刚(季刚挨了下打预警)

·ooc歉,相关史料未经过详细考察,先行致歉。

·是师生向,师生向,师生向。

·主人公:章太炎 刘师培 黄侃(章先生出场比申叔多很多)

·写的实在不好,您看的时候气的摔手机不算您不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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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平已经是一片秋的肃杀之气。

尘埃上浮,把整个四九城浸的发黄,天是灰暗的,离地面很近,不见晴色的苍穹罩着起于明清的城廓,古石板道上走着形形色色的人。西装革履的壮年,穿着旗袍的女士,拖着长辫拿烟杆的老人混在一条街上,齐晃荡着破碎的阳光。


黄侃接到北京大学聘书的时候正是在这样的秋天。打上海那个粥食难供给的漆暗馆阁里出来,他恍惚还有些不适应。

作为一个曾探看过农民生活实况的革命者,黄侃不是那种把自己囚于经书不问世事的人,但对于袁世凯部下赵秉钧等给他的优待礼遇,以及他们想让他去做官的邀请,黄侃更乐意连骂带撵的尽皆啐回去。

事实上黄侃也的确是这么做的。付出的代价就是他没有去做官,再次回到上海,继续过了许久那种沉浸于经书中不见天日,饥一顿饥一顿再饥一顿的生活。

历经寒暑不问的几年面壁,对《尔雅》《说文》等书籍的研究已更精深一步,渐进入到了一种前人无所涉猎的领域。但在上海,没有人能与他交谈这些。于是黄侃便迫切的想就新成果同他的师承章太炎请教切磋,大有一日不得回应一日寝食难安之感,急不可耐的几封信寄到京去,结果竟尽是石沉大海。

于是沉书斋里不问变迁的黄侃起了疑心,开始探听京城的事,历经四下求索才得到章师下落——袁世凯卑鄙无耻,已将章师囚禁在京,还封锁了消息。


得知此事的他怒火在心,竟将案上的笔尽数撅断,又不禁感到一阵后怕,若不是章师有颇高的影响力和知名度,那袁氏岂不是要治他于死地?以及恩师如今可还安全?

北上,营救章师。在恼怒和后怕之下,得知消息不久后,他就下定了这个决心。

恰逢此时,他接到了京城北大的任命。

黄侃简单收拾了各样停当,背着包袱赶着半夜的车上京,亲信家属一个都没带,只身一人。


“乐府犹闻歌玉树, 仙人已见泣铜盘。”

到底是来到陌生的城市,黄侃望着这岁月里不倒的旧城长吟一句诗文,新来乍到,这里一砖一瓦对他来说都不熟悉,不由引发怅然之感。但现在还不是怅然的时候。

黄侃第一时间动用了自己在北都为数不多的所有人脉四下询问。好在众人都知道这位爷不好惹且章太炎此事也不能耽搁,消息查的很快,没有耗费许久就探知得了章太炎被幽禁的处所,甚至都没有花费完黄侃为数不多的银钱。

于是黄侃连北大的办公室都没有去,把杂乱的物什丢在桌上,用了身上仅剩的钱财在醉兴楼买了些餐食,又打自己本来就惨淡的生活费里硬抠出来几角大洋沽了些酒,带着酒菜去找章太炎。


钱粮胡同。

章太炎是装疯绝食数日才被袁世凯送到这里的,人只道这里无看守的士兵,但他对于逃不出去这个事实心知肚明——不大的地方,不知道插了多少暗哨。

这个胡同偏僻,条件不佳,无人往来平日里几乎也没有什么声响,安静,安静到不像人世间,鸟也不在这儿叫。

事实上白天还好,有光,但一到晚上,没有声音也看不见什么,就像是他这个人也消失了一样。

章太炎提起毛笔,笔杆碰在砚台上造了些响动,他执笔在桌案上又画了一道,计算着自己到来的天数。


黄侃知道这附近必定会有人拦他,所以在遇到一个壮汉朝他走过来,还装模作样笑着问他为什么来这儿时,他丝毫不感到意外。

黄侃知道他们是袁世凯的狗,掩人耳目的想跟他兜圈子,但黄侃懒得跟他们讲什么,一言不发的绕着走过去。

“唉,这位爷。”自街道转弯处又出来一个货郎模样的壮年,黄侃心中轻笑:这里卖货,岂不是要赔死,这伪装真真愚蠢至极。

只听那货郎道:“爷,这地界儿,您可不能去。”

“我不知道这四九城哪还有我进不了的巷子。”既然此处是囚禁张太炎之所,就不要指望黄侃能有什么好脸色。黄侃将拿着酒的手向身后一背冲那货郎厉声呵道:“你做什么不好,偏做了挡道的。”

好狗不挡道。

那壮年知黄侃骂他,气的马上将发作,货架上的东西被抖得晃荡做声。

“爷,这里面闹鬼。”他后边那人赶上,两相一对,拦截住他前后的路。“进去招邪。”

“爷就要见这鬼,怕是这鬼你们不敢让我见。”黄侃携着餐食拿胳膊推过面前的人扬声道。“爷就要见他,有眼力架的给爷让开道儿,你们拦不住我。”

那人还要挡,黄侃大声喝道“让开!”


章太炎提笔,自从被幽禁以后,写字成为了他日常的唯一消遣。忽而有一片叶落在院里的泥土地上,打破安静。

“先生!”

他听见有人扬声叫他,不很真切,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他了。


闯进来的黄侃扬声在室外喊章太炎,没人应答,就不管不顾的进了里间,见床边桌侧的一角卧着一个人,他已几乎难以辨得清楚那人身份。

长期的囚禁生活让章太炎无法收拾自己,胡茬长而乱,头发蓬蓬,人也早因为先前的绝食瘦了一圈,全不见当年在上海分别时的样子。

几年不见,故人再会,竟让黄侃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
外界里耀武扬威,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黄爷见了恩师,就收了所有锋芒。他将手中的餐食和酒放到地上,种种世事难预料的情绪附上心头。黄侃只觉得胸口堵得慌,顿些时候撩了衫子下拜叩首,唤道:“先生。”


“黄疯?”

能这么叫黄侃黄侃还依然恭敬应着的,世上除了章太炎找不出第二个人。章太炎一时没反应过来,见他下拜才确信是自己大弟子。章太炎忙绕过桌子急促的迈步到他身边,弯下腰扶了他的胳膊做搀扶势。

“起来,季刚,快起来。”

黄侃顺势起身,近距离他更能观得见章太炎的憔悴失神,将面前人对比昔日上海市那同他精心论道不知疲倦的老师,他又感失神和悲凉。黄侃本是极崇师敬长的人,对他来说,嘴不饶人是天生,孝亲尊师自然也是天性。


“先生,我迟了。”

“你怎么找到北京来了?”


黄侃扶章太炎到床边重新坐下,己自站在一侧,将餐盒取过来放到桌案。


“北大文科学长与我熟识,他推荐我来北大教书,我就来了,刚到。”黄侃关切道:“先生,您如何?”

“如你所见,整日独居,清闲得紧。”章太炎一笑回应,他看见了黄侃带的酒,不等招呼就取了来,开盖一嗅。“有时间没闻过酒了。”

“反正这肯定什么好酒。”黄侃回应。

章太炎却否认道:“不,是好酒。我很久的没听见过人声儿,整天这样都不知道自己耳朵是不是背了。”

“这地方太偏。”黄侃应和道。

“是了,不好找到吧?”章太炎盯着他笑。

“这您别管。”黄侃被这话引得想起来了自己为找老师着急费的钱财,忙摇头不去接下茬。他把菜放好在桌案上,双手将筷子递过去,俯身在章太炎耳边轻道。“先生,您知道怎么出去吗?”

“这菜不错。”章太炎摇摇头,灌了口酒轻声回应。“无碍,袁贼存不了多久。”

黄侃给他取了个杯子,被章太炎推开,章太炎依旧对着瓶吃酒。

黄侃有些着急,再次轻道:“那我若请人四处宣扬,说袁世凯囚您呢?”

章太炎摇头再放低声音轻答。“在你之前必定已有人传过了,不必要。”

黄侃心中明了,章太炎的名声无论学者还是革命者没有不敬仰的,他知此消息甚晚,先前必早有人试过种种办法,而如今章太炎还在此处幽禁,必是那种种办法都不管用了。

“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?”他站在一旁,不动饭菜。

“共和大势所趋,我料定袁贼难以久长。”章太炎止了夹菜的手。“你就带了一双筷子?”

黄侃被这话问的一顿,他本来也没想到章太炎会有此一问,自思这先生莫不是独待了许久,忽见人就变得细致起来。

他买餐食时确实买的一人分量,不因其他,只因囊中再无多余的钱财。于是谎答说:“就一双,我吃过了。”


屋子静下来,只存章太炎吃东西的声音,不再理会黄侃。黄侃在一旁持弟子礼侍奉着,进而开始阐述一些对于小学的诸多新的看法,章太炎一一为他答了,谈话间又给他提供了些新的思路,上海研究得来的所有虽一时难以全部请教,但也算所获颇丰。

黄侃本该收拾好碗筷兴尽而归,忽思索起进门时几乎难以辨识出原来模样的章太炎,又想到谈话间,老师告诉他自己经过几日绝食装疯,才自寺中换到此处的经历。章太炎说的轻松,然而他却禁不住为他忧心。不可再让先生独居在此了,无人照料如何是好,黄侃这么想。


“先生。”黄侃下定了决心,便不会再改,他确信道。“我搬过来和您同住。”

“胡闹。”章太炎又持起了笔,看他一眼道。“季刚,如今他们也不能把我如何,但你来这儿可是招灾。”

“我于上海日日研经,有许多想和您切磋,先生,您怎能不让学生请教?”

黄侃偏不说其他,只言学术,章太炎也不遂他意,绝对不允,两个人谈的明明完全不是一回事,却来回讨论了好几遍。

黄侃忧着老师无人照料,稍稍提了声音,一步不退的执意道“本在北大的细软我还未来得及收拾,到您这儿不是刚好?”

章太炎担心他大弟子平白惹火上身,抬手持了桌案上一把压纸的重尺,同样没有一点儿让他的意思道。“你要再疯再胡闹,我不饶你。”说着抬高了那分量不小的镇尺。

不料黄侃依旧执念不改,当下撩袍屈膝,抬手将掌心举到了章太炎面前,气势十足言“你打,你打我也要来。”


章太炎心想依照这疯子的性子,总不至于任尺落而不躲。遂用了实在的力道举尺而落,带着风声的镇尺直抽向黄侃举着的掌心。难预料他这大弟子竟当真不躲,他大吃一惊,但意识到时厚重的镇纸已重重抽在那人掌心,来不及收回,响亮的一声扩散在房里。

黄侃闷哼一声收回手紧握躬身护在胸口,当那强烈的痛稍稍减弱才直起腰身。这一下疼的差点把他的眼泪逼出来,但又思及一下镇尺便要落泪未免太丢人,便忍了泪。黄侃扬首红着眼眶满面难以置信问章太炎道。

“先生,您真打?”

章太炎忙弃了尺,他们虽份同师生,但平日里还是互相教学相长的更多,他也从来没有什么架子,哪有如这般情况的时候。

“我怎知道你不躲!可有大碍?”

黄侃低头看向掌心,深红一道横亘掌面肿起显得极突兀,痕迹边缘还泛着青白,好在是打在左手,若换做右手,这伤势怕是要有几日握不了毛笔。

“无碍。”他将掌心贴在袍衫上,一面降温缓解疼痛,一面不想让章太炎看到,他趁着这机会道。“先生,您打也打了,总不能不让我来了罢?”


几年后,刘师培的家中。

“申叔?”黄侃自刘师培的批注中抬起头,蹙眉不解的看着同事。“我与你说此事,你笑甚?”

刘师培轻咳几声顺气,唇角还是带着笑意,摇首低头理了理本不整齐的衣衫回应道:“我只知你随章公研习朴学,不知还有此事,章公后来可让你住了?”

黄侃道:“章师劝不回我,只好任我住下,但八日之后,便有兵来把我赶出去,后来我们都没有再提及此事。”黄侃将桌子上的《左传》翻出来,刘师培没有阻止他,他兀自翻开,才发现这是新的一本,没有什么刘师培的批注。黄侃大失所望放回,看到这一切过程的刘师培无奈再次扬起唇角,还没有待他询问什么,黄侃自继续道:“其实后来关于此事,还是有一些的…”


章太炎自幽禁中逃出得到了久违的自由,他虽未怀向死之心,但对这重逢的朗朗乾坤,还是想道句别来无恙。

黄侃新领了北大的工资,兴致勃勃的请他喝酒。在醉兴楼两人各抱一壶边饮边交谈,许是酒兴到酣,许是无意透露,章太炎问黄侃道。

“疯子,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,两回来两回带酒菜?”

黄侃亦是半醉不醒会应“我与您说过,我有钱,在上海就攒了许多。”

“净跟我胡扯。”章太炎借酒意倒没有任何遮掩。“你觉得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?你都快瘦脱相了,怕是在上海你也拮据的不行。”

章太炎又灌了一口酒。“你以为瞒得住我?我怕不让你住你再次次携酒菜来,我非得把你吃穷了…”


“这么说…章公知晓?”刘师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,小口啜饮着。

“嗯,章师知晓我钱财不多,就是当时我们都醉了,我所记得的能有几分是真实的,我也说不清楚。”黄侃再次不甘心的去翻那本无批注的《左传》,确定是真的没有任何记号后,再次重新放回。

“咳咳…”目睹这一切的刘师培重咳几声欲引起黄侃注意,待那人转过身,刘师培对他轻声缓缓道“季刚,你可愿听我说些事?”

“嗯?”黄侃将手中笔放下,做出认真倾听的状态。

刘师培清了清因咳嗽而痒得难受的嗓子,再饮了口温水,缓声道“你知晓,我家五世治春秋左氏之学,子孙代代继承,我自不敢懈怠,先祖所留,已然颇丰,皆著书立说装订成册。传至我时,唯有《春秋长历》一篇,句读不明,错处甚多,仍未成定本。”

黄侃但听他谈及刘氏家学,便收了所有心思聚精会神去听。刘师培再次饮了口水,继续以微哑的嗓音道。“昔有徐固卿徐老擅治经学,我当时年少,持《春秋长历》此篇请教,徐老与我言:‘你若诚心于此,便明日整齐衣冠而来,捧书予我看,我看后若能修改,你便拜奉予我,我为你校正。’”

黄侃为刘师培续上温水递给他,自坐在一旁椅上听着,对于徐老这旁人看似是有些傲慢的行为,他反常的没有致以什么评价。

刘师培缓了缓嗓子,继续道。

“次日我如其言,捧书予他看,他道‘错处甚多’,我便整齐衣冠,跪地行礼,顶书奉给他。”

黄侃心想刘氏五世家传,刘师培为求深学,竟能如此谦卑求教于外人,实在非常人可做到,于是诚心赞叹道:“申叔真治学者也。”

刘师培摇首继续言说:“十日后,我去取书。后自翻看,我家五世难解决之疑问,徐老不只改正,而且还尽数批注阐明。我基于他校勘所得继续深学,才终于注完了春秋,吾刘氏春秋之家学到此完备成体系。”

“只可惜…我膝下无子,这全本的春秋,难以再传于后人啊。”

刘师培言毕将指扣在杯盏上,长叹一声向后倚靠住了倚背缓缓喘气,阖目养神。


话已至此,黄侃若再不明晰便是迟钝了,若是无事闲聊,何故为他讲述这刘家经学史 当下问道:“申叔,我能同你研习经学吗?”

刘师培睁开眼睛,眸中显然已多了亮色道:“季刚,你果真愿意随我研习经义之学吗?”

黄侃当即站起身,整理了举身衣衫,倒退一步面对刘师培屈膝,行了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,肃颜也遮盖不住眼里的喜色,跪于地恭敬言:“先生教我。”


此事过约摸半月之后,黄侃携着纸张上堂拜见章太炎,欲将最近的成果汇报请教切磋。推开书房还未走进,章太炎便拿了案上的镇纸抬手佯做要打他的模样,边向他这儿来边假怒道:“黄疯,你既另投他门,还来找我作甚?”

黄侃不知实情,一时难猜出来平日平易近人好戏谑的老师这出是真的还是假的。能降得住他的人不多,章太炎算一个,而且还降的死死的。于是黄侃慌忙躬身辩解道“先生,道之所存师之所…”

黄侃一句话还没说全,镇纸便要朝他来,他一时竟不知是否该躲,权衡之下他闭眼决定硬抗,却没有收到原先意料中的痛苦,睁开眼看着章太炎带着笑看他,他万分无奈,于是再出言便带了些恼怒道。

“先生,您这是作甚啊?”

“季刚啊季刚,刘申叔身体状况不佳,你趁机求刘家经学,是读书人所为?”章太炎问。

“我见刘氏五世经学后继无人而不管不问,那才非读书人所为。”黄侃道。

“净会狡辩。”章太炎携了他坐到书房椅上,黄侃递上去近日的研学成果,章太炎看罢许久后点头。

“善,季刚,你已经可以自成一派了,刘申叔确是教了你些东西的。其所研究的方向不同于朴学,你若能融汇,那必是再好不过。相反你若是单纯求困于朴学,倒不定是件好事。”

“蔡鹤卿所说不错,学问之事,分派排类到底不如兼容并蓄。”

“是。”黄侃应答,双手接过自己的批注所得,自道“不过话虽如此,倒难言自成一派,所以还请先生永保康健,这才能不使我之学术少了方向与主心。”

章太炎想无论这黄疯何等不羁放荡,如何的口不留情,论起学问,确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那份多少年埋首经史,依旧踏实勤奋恳切的赤子之心,这是极可贵的,极难寻的。

“季刚啊…”

章太炎抬头看黄侃,黄侃正带着笑看他,那眼神与同他请教的青年学生没有什么两样。

从某种方面来说,这疯子眸底心里是真的都澄澈的很。



——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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