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绥哥的墨痕

我辈既务斯业,便当专心用功。

【六点水】梦见

·沈从文先生和汪曾祺先生

·以前突发奇想的文,偶然翻到他,改了一点点,感谢您阅读(ˊ˘ˋ*)♡

·写的不好,如果把您气的摔手机不算你不是××

·想写做梦的感觉



(一)


“皇恩浩荡,赐给我口喝的吧。”

汪曾祺醒来,对着一边惊喜着看他的小护士开玩笑。

天很晴,阳光通过窗户涂在汪曾祺脸上,均匀自然。他迷糊的睡了有些时候,神游了有些日子,现在精神极好,超过前几天的总和。只是脸色灰白的吓人,在阳光下几乎透明。

小护士欣悦的走了,汪曾祺看着顺光线飘摇而下,乘流而上,翻卷起伏着的晶莹尘埃,他开始想起一些曾经的事,迷迷糊糊的,有一些熟悉的光影和声音。


——“带上曾祺就好,他在这方面是个里手,带上他不用带别人。”

是沈从文——他最终还是回到了湘西凤凰。

联大,翠湖,陋屋…

报刊,书信,故宫…

他看到了那些光芒起伏的地方,有一些碎片似得曾经。


——“梦见沈从文先生。”


(二)


“倒霉!”


大一的汪曾祺抱着国文课本和宋诗本子打图书馆向教室奔去,破蓝布长衫只扣了两颗,散着领,拖拉着布鞋勾起一路灰土为裤脚染色,离上课只剩下一点点时间。

是朱自清的课,严肃拘谨的教授每节课都会点名,还要提问背诵,难应付的很,且没有分毫的趣味性,他最是不喜欢朱自清的课——当时的他还没开始逃课。

汪曾祺太过匆忙的向前跑,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就在路的将要拐弯处,不急不缓踱来个抱着一堆书的身影。在转弯时,他和那堆书猛的撞在一起,汪曾祺扑在了那堆因为和他碰撞而散落一地的书上。


像是平静水面扔入一块儿石头,水纹炸裂,尘埃漂浮,水花上溅,病房里的光也化作晶莹布洒下来,透过那日翻飞的纸页印在老人的记忆里。


“哎呦!”汪曾祺惊呼一声。

被撞的人没有很多反应。汪曾祺赶忙站起来,弯下腰,一边捡拾着书,一边连声念叨着对不起,对不起。当他把一摞递给那个被他撞到的人时,才看清楚那个人的脸——较白的面庞,带着厚边框眼镜,很瘦,清瘦,好像在哪见过。他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很熟悉的脸,最终与以前在纸上看见过的照片融合。他知道沈从文也在联大教书,他来联大,有一半是慕沈从文之名。


“沈…沈,沈先生?”

沈从文没有应声,只点了点头,拂掉书上的尘土。

“抱歉抱歉…真的很抱歉,沈先生我…”

“你或许在急着上课。”沈从文收拾整齐,把书抱在怀里“没关系。”

温吞的声音灌到汪曾祺耳中,带着很重的湘西口音,汪曾祺连连点头,挠挠乱蓬蓬的脑袋朝沈从文鞠了个躬,朝着教室跑去,刚没跑几步就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。

坏了。

他一拍脑袋重新向沈从文的方向喊。

“沈先生!沈先生!”


沈从文停下,扭过头看又来到他身边,脑门儿上显出汗滴的汪曾祺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抱歉先生,我,我的课本好像混到您的书里了,我可以找找吗?”

沈从文颔首,没有恼怒的意思,说:“当然可以,不过我想你要快一些,要迟到了,我也一样,快要赶不上了。”


天很晴,晴的跟镜子里的世界一样,晴的跟今天一样。

老人躺在床上望着。

他记得起那天迟到的原因,记得住朱自清看他进门时的神情,记得起沈从文当时的神态。那些山河故人拼接在他手下,就成了如同清泉样甘甜的文字。

那些文字独具特色,带着他自己的味道,对每一个阅读过它的人提供去清新自然的感触。他们不像是在说作者自己的过去,而像是在讲着读者的身边人,身边事。

就是那般的亲切。


(三)


“我很受启发,感觉到以前犯过一些错误。”汪曾祺吸溜口在教师宿舍附近米线店的米线,刚端上温度不低,塞了团碳火似的烫的他不断吸凉气试图缓和,接着很困难的咽了下去,抬起头把烫出来的眼泪强行憋回眼眶,湿着双眸透腾腾热气看坐他对面的沈从文,有点儿委屈的意思。

“你慢点,不够再加就行。”沈从文夹起添的鸡蛋,随手探了手边茶水的温度——刚刚好,于是他给汪曾祺推了过去。

“谢谢先生。”汪曾祺灌了口温茶,挑起一筷子米线吹着。


“说说?”沈从文问他。

“嗯?”他疑惑,停下了吹米线的动作挑起来块鸡丁。

“有什么启发?”


汪曾祺把筷子放下。

“其实…也没有什么。”

“我感觉对话就是对话,就算是写到纸上也不能失了对话的真,太过高深书面了就会显得假,要避免学生腔,要自然些。”

“就是…那种,写的对话不应该是跟从我想出来的,而是应该跟从笔下人他们想出来的,嗯…大概就是这些。”汪曾祺挠挠脑袋扬唇角给了沈从文一个灿烂的笑。


“要贴着人物来写。”沈从文也笑了,很是满意,拿汤匙盛了口米线汤吹凉饮尽“你理解的对,说的也没错,你是明白了。”

汪曾祺说:“但我不确信我能写出来。”

“你写,尽管写,不要怕动笔嘛,写完给我看。”

“哎!谢谢先生。”

“吃,别等凉了。”过片刻沈从文想起来些什么,站起身捋平整长衫道“曾祺,你等我一会儿。”

沈从文出了门,没过多久拎了一小坛酒过来,是昆明的家酿。

“来,喝点,下午你们应该没课吧?”沈从文倒过坛子的盖,把酒浆倒了一点儿在盖儿里,汪曾祺本是想接这一点点的,哪怕他知道这一点点自己根本喝不过瘾,但他却看到沈从文把坛子递过来。

“喝吧,你别觉得拘谨。”

“哎,谢谢先生!”


(四)


“谢谢三姐!”

沈从文家里,汪曾祺伸筷子插入啤酒蛋中间向两边分开,蛋黄与深褐色的蛋清融合,散着咸鲜钻进他的鼻腔。他抿嘴留住将溢的唾津,留意着肿的老高的牙龈,塞了一块进嘴里去。

“师母做的,哪里都比不上。”汪曾祺捂着腮帮子小心嚼,张兆和只是浅笑,叮着他慢些,然后和他讨论起最近读的书做的事,因为汪曾祺常来,所以沈从文的夫人张兆和对他也很熟悉。


“曾祺啊。”没过多久,离席的沈从文抱堆橘子回来,全部塞到正嚼着啤酒蛋的汪曾祺怀里“你把这个吃完,消消火,看你够难受的。”


(五)


他记得这里沈从文是笑着的。沈从文在他的记忆里总是温温和和笑着走着,常穿一件长衫,洗的发白,一堆书,或是一堆纸卷。

没有很急躁过,耐烦是他极大的特点。

他在联大只有四年,直到汪曾祺肄业时间都过得很快。那时候的沈从文赶着时间笔耕不辍,那时候的沈先生会自费把学生的稿件寄给熟悉的报刊社。


(六)


——你小子,拿了字典去典当换吃食,又来寻我找字典?

——曾祺你小子干嘛去?

——是曾祺吗?不细看,我还以为是哪家的首长来了,一看这包,我才知道是你,都长白头发了,一下子不敢认。

曾祺啊…

曾祺。

曾祺?

曾祺!


“先生?”他还是头晕的,酒喝得有些多,且酒劲未消,浑身发冷,四周没其他颜色,唯独黑乎乎的一片,嘴里只剩下浓茶不清晰的苦味和酗酒后的恶心难受。

“你可算醒了,半夜里醉倒大街上,这也不算很好的天。”他听见沈从文这么说。

“先生…抱歉。”他看清楚了是在沈从文城里的居所,不大而简陋的房间,没有特别乱。

“先生我…”

“哪儿有你这么个喝法啊,不能这么喝。”汪曾祺接过了一块湿润的毛巾,他把脸埋进去,潮湿冰凉让他感觉舒适很多。

“我真该打你,你也不是个孩子。”


你也不是个孩子…

他似乎在哪里也听沈从文说到过这句话。


(七)


“没出息!不过经历了这么些挫折,就哭哭啼啼的,你又不是个孩子!你手里有杆笔,怕什么!”

这是应该是在上海?

对,就是在上海。


他找不到工作,吃住都成问题,走投无路直至想寻死。他收到了沈从文的信,信中把他大喝一通,他没有给沈从文写过关于这些的信,不知道沈从文怎么知道的。

正如同他不知道当年沈从文怎么由湘西的一个乡下人进京,由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到写完《边城》的。

他不知道,也想着自己应该也没有沈先生那般的能力毅力,他向来不乐意跟自己过不去,觉得既然是日子就该好好的过。

唯一相同的,就是他走投无路只剩一支笔,沈从文当年,也只是有一支笔而已。

不过最终还是沈从文为他找到的工作。


“拿起你那根笔,写吧,如果还有精力就写吧。”

还是那根笔,他被划为右派去务工放出来后,还在医院的沈从文写信对他说“写写吧,总是还有观众的,有我,有你三姐,还有松卿。”

“这样就还是有人看的,工作做扎实,后人会感谢你的。”


(八)


他真的几乎可以算是写了大半辈子。

在他笔下出现过很多东西,他写月牙样的花,写带着期盼的植物,写一些印象,写一些吃食,写一些味道,再添几笔他真实随意的情感。他写他自己的一生,也写他人生的片段,生的故事,他用笔让那些人得以长留。

那是些很“生活”,很平凡,却很有味道的文字,是些来自人间的文字——停留在他笔端的片段,是只属于人间的独特烟火。


(九)


汪曾祺在光影里看到了这些,其实也不只这些,还有很多——


朱自清又在点名,点到汪曾祺,没有人应声,老人笑了笑,对,他又逃课了,朱自清的课;

闻一多点燃了烟斗,在课堂上,他在询问有没有同学想抽烟,有些人上去了,老人在座位上不动,他在底下看着那些雾气,准备再听一节《楚辞》;

沈从文笑眯眯的,把一张报纸递给他,还有他需要的书,报纸上印着一篇文章,是不久前他刚写过的,老人靠近用双手接过,惊喜的展开。


很亮,这些都发着光,他想或许跟天气有关。

他感觉有点热,困意无边的涌来,从四面八方。


他想喝酒。

喝不了,身体早就不允许,本来是可以偷偷喝的,但现在也没有机会了。

他还想拿笔写一些东西,小护士走了,没人帮他把笔拿过来。“奇怪。”他想。“该有人的,应该有人帮他把笔拿过来的。”


他感觉胃口不错,他想吃啤酒蛋,师母做的,在现在,他真的真的很想;

他还想去一趟昆明,看看联大旧址,虽然不剩下什么,他还想去沈从文的陋室口尝一碗平价的米线,应该味道不会改变;

他想就算不吃东西,再去赶一次昆明的集市也好,他可以挑几个漆盒送给沈从文,沈从文会喜欢的,因为他大概知道沈从文赞赏过什么样式的盒子;

他想回家,回家看看他的旧信,那些有幸躲过十年浩劫的,隶属于时光的宝贝;

他想去翠湖……

他想……

……

他想再见沈从文一面。


(十)


汪曾祺走到了一间屋子里,很熟悉,他在这儿醒过酒,以前被沈从文从街上架了回来,就是到这里。桌子上有几张稿纸,上边有些血迹——沈从文写稿时流鼻血不易止住,稿纸上有也是常见。

他拿起稿纸,扫了一遍,依旧是很有灵性的文字,带着水乡清潮的味道。他感觉有些好像可以改动,于是就拿起笔为文章添色。

汪曾祺拿起改好的文章准备给沈从文看,出了门,沈从文迎面走过来。

是年轻的沈从文,比上一次见面年轻,不,比第一次见面还要年轻。

沈从文还是老样子,温和而执着的神情,同他说文章应该贴近生活,贴近人物。


汪曾祺想,他和沈从文上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?

那好像是…

对,是沈从文的葬礼。他想起来了。

他看着年轻的沈从文,拿着稿件想递给他,他再看沈从文一眼,再看一眼。

他又流泪了。


(十一)


小护士把烫水浇入茶叶,端一盏茶香进了汪曾祺病房,窗帘没有拉,纯白干净的地砖反着金光。


“汪老!”


茶盏落地,满室茶香一片,填满了温热和回归的感觉。


(尾声)


他还是老样子,衣衫不整,头发蓬乱,拖拉着鞋,长衫的扣子只扣两颗,正准备逃课去和同学泡茶馆。

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,在摊位前挑着那些平白无奇的盒子,他还是叫他:“沈先生!”


《梦见沈从文先生》发表了,当那些文字在纸上刊印时,作者的名字已经被打上了边框。


一直爱人间烟火的汪曾祺,永远回到了人间。

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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